忘年之恋
中国大戏院。1958年。座无虚席。一个穿着又脏又破的棉大衣、戴着大口罩、帽沿压到眉际的“老农”,一动不动地缩在椅子上,悄无声息地在听戏,没有人想到,他曾经是这个大戏院的经理!
然而,在他后面几排,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挪到左边看看,又挪到右边瞧瞧,翻来复去地打量着这个老农民。
戏快演完了,那农民起身,低头沿过道快步向外走去,他要趁场内灯光未亮之际离开,这时,像是从地底下传一声细小的呼唤:“鲁藜!?”
他没敢停步,没敢张望,像没听见似地,加快脚步,逃似地到了街上。他无法判断,那是谁的声音。
“你是鲁藜吧?”那声音追到了街上,轻轻扯住他的衣襟。但鲁藜不认识她——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我是刘颖西呀!”
“换开关的小女孩!”惊喜交集的鲁藜,已完全像是个老人了,尽管才43岁。
川鲁饭店小叙,刘颖西的宿舍长谈,鲁藜那孤独的心,充满柔情,他将它倾注在这女孩子身上,细细地询问她的生活、工作,得知她在一家诊所当了医师,欣慰地拍着她的头:“好,好啊,长大了!好孩子!”
“我的女儿,怎么样了呢?”鲁藜看到仅长女儿一岁的刘颖西,才想到,女儿也该是这么高了呀!
然而,刘颖西的心情却不同,她久久盼望着,等待着的这一天,突然降临了,她要得到她崇拜的男人,她要倾诉自己的情意。
她约他再来,数日后,他来了。她决心奉献自己的身心,他却说:“我不能再见你了!”
刘颖西叹息,为什么刚刚找那失而复得的,却又要失去?
鲁藜却没有了愤怒和叹息,他认命了,他要去板桥农场劳动教养了。
1963年解教,到天津拖拉机厂,既然是作家,便发挥特长,当了文书。
“文革”开始,投笔从运,挨批斗、扫厕所、掏阴沟。不久,又被送进军粮城农场,劳动改造。
那年头,不怕被人遗忘,就怕被人惦记,江青的一句:“鲁藜怎么还没死呀?”便把他打入18层地狱,差一点被打死。
同时,他把劳改犯的那一点点生活费,一分分集起来,给女儿寄去,夜里捏着破钢笔,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却石沉大海。
久而久之,他明白了儿女已不认他为父了!
在“死去活来”中,竟也“光阴荏苒”。鲁藜当反革命24年了,他65岁时,平反。41岁中断的“创作高峰”,65岁时继上。
24年,谁说鲁藜不写诗?他写,只是写过以后,用一根火柴当邮资,寄给自己的父母了。如今,他又可以在阳光下发表作品了。
《补白集》见报了。他没有想用诗召唤什么人,王曼恬两年前去世了,儿女与他之间,久未通信,他们是她的儿女,而不是自己的儿女了。
然而……
一个天津市普通工人的家。妻子和女儿说说笑笑地准备着晚饭。丈夫回来了,把当天的《天津日报》放在桌上:“你老师发表作品了!”
“什么”妻子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鲁藜呀!《补白集》!”丈夫说。
“鲁藜……”妻子拿过报纸,却是一片模糊,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除了那名字。
“别哭,颖西!”丈夫安慰她,“想办法去看看他……20多年了,不易呀!”
询问,《天津日报》答复:鲁藜在军粮城。
奶粉、麦乳精、鸡蛋、水果,刘颖西跋涉了一整天,到了军粮城:“鲁藜落政策回天津了!”没有地址。
找,写信,询问,直到一年以后,联系上了。忘年交的一对朋友见面,已是22年以后了,鲁藜66岁,刘颖西42岁。
原创文章,作者:百里。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yuanyeer.com/essay_read/1327
写评论
作品评论
暂无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