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
前面城里传来恍若芦笛声,尖厉怪异,我不由得停下来倾听,是出没在附近的一群类人猿的叫声。这些凶猛的野兽,我有枪也难对付。于是,我转身朝百老汇方向,往86号大街那口池塘走去,池塘是从前被什么东西炸成的。
通常,那儿是个理想的狞猎地。我决定去试一试运气。
我生性不好沉思冥想。可是,此时此刻我迎着夜风,弓着腰,蹑手蹑脚地沿着临街大楼往高高的野草丛奔去,却不禁回忆起和玛蒂达朝夕相处的日子。我渴望使她过上好日子,渴望在战后这片荒漠中我们不至于忍饥挨饿,渴望文明再现。但那种文明我只是从令玛蒂达销魂的杂志里读到的,从我们儿时暴风雨夜丹东老人讲来安慰我们的天方夜谭里听来的。
这倒不是丹东的话我全都相信,即使在孩提时代,我也怀疑他在神侃。
也许是我天生愚钝,我出生的年代与丹东所讲的世界大战相隔一个世纪,这个世纪犹如一条巨大的鸿沟,我的想象力无法跨越。我不同于玛蒂达。我只熟悉枪啦、实际干活啦这些简单的东西,压根儿想象不出科技遗迹究竟是啥样,也想象不出曾经存在过与我们的四肢、器官相似的众多人类,还有哑巴似的动物。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一个糊涂老人的胡思乱想。从小时候起,我就倾向于关注日常生活现实。
不过,恰恰在日常生活中丹东是坦诚无欺的。我们还只是被不知名的父母遗弃于荒野的六个月的婴儿时,就给老人捡来了。从此,他便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训练我和玛蒂达。每当老人忘记唠叨历史和哲学时,他便是一个出色的师傅,他的技艺至今我们望尘莫及。尽管由于玛蒂达怀孕我与他之间产生敌意,我依然承认并羡慕他的本领,也知道自己欠他的情。
例如,当我们幼小无助而他又饥饿难忍时,他并没有吃掉我们。
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中的奥秘。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我准会感激上帝恩赐如此丰美的礼物,毫不犹豫地将我们两个弃婴吞吃了。只有当我用手感觉到玛蒂达腹中胎儿的生命在轻微地颤动时,我才隐约意识到丹东干吗要收养我们,将我们视为亲人。
突然,一阵猫叫春似的尖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倏地躲在一簇藤蔓荆棘后面,往灌木丛里钻。太紧张了,我的脉搏加快,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我放眼向大厅望去,手一扬,将手枪端平。那可怕的叫声断断续续,令人不寒而栗,犹如疯狂的咆哮,我害怕了。尖叫又猝然消失,随即万籁俱寂,我反倒不能松弛,仍然继续从我隐藏的树丛里警惕地向城里望去。
再次响起狂叫声,这次离我更近了,显然是从一个街区远的黑压压一片茂密的橡树与樱树混杂林里传来的。树林从前是一座微型公园。
这时候,月亮罩上了一圈淡淡的光环,但月光依然明亮。我清晰地瞧见五个影子从树林里摇摇晃晃地钻出来,笨拙地跑进高高的草丛里。从它们的姿势、肤色以及它们散发出来的被微风吹到前面的膻腥味,我认出了是类人猿,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笛声就是它们发出的。我的腰弓得更低了,希望能避开它们的注意力,这些家伙又狡猾又凶残,四处骚扰。
类人猿接近我的隐蔽处,从我附近穿过,它们的形体面貌清晰可辨,而且连它们的惊恐谈话的细节我也听懂了大概。顿时,我意识到自己是虚惊一场。原来,类人猿给什么东西或什么事件吓坏了,拼命往市中心跑去。我还意识到,它们发疯似地逃命,必将松懈警惕,这正好给玛蒂达和我可乘之机。于是,我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若即若离地跟踪它们。
我腹中的饥饿火燎一般,嘴巴是湿的,却难以湿润嘴唇。我真不敢想象,玛蒂达怎么忍受体内两个胃口。
我尾随类人猿一街区远,当它们到达附近那口池塘时,我便紧紧地尾随其后。果然不出所料,它们完全丧失了警惕,四只类人猿沿着月光粼粼的水边一条路跑去,另一只踏上右边那条路。
机会到了。我将手枪插进腰包里,解下猎刀,大步流星,迅速地追到那位孤独的逃跑者身后,挥刀向类人猿刺去。这时它才注意到我,惊叫一声,笨拙地扭转身体,波部躲过了利刃,但肩部却挨了一刀。
我从类人猿身上拔出猎刀。我必须几刀将它杀死,于是,我又举起历经一个多世纪依然寒光闪闪的利刃,刺进它的身体。
那家伙挨了两刀,但还没有咽气。只见它向我转过身,身体猛然一抖,挣脱仍然陷在肉体里的猎刀,随即又死死地抓住我。
我拼命将一只手伸到类人猿背后摸刀,另一只手阻挡它的利爪抓我的喉部。我们搏斗时,它居然对我说话了。我惊恐失色,浑身起鸡皮疙瘩。
类人猿的口鼻畸形,牙齿很长,发音含混不清,而且同其它动物一样,缺乏语法概念。尽管如此,我还是听懂了大意。
“死了人人杀死杀死兄弟杀死。兄弟。”
“闭嘴。闭上你的嘴。”
“兄弟死了死了人刀杀害的。”
我的手指终于摸到露在类人猿背部外面的刀柄,拔出刀来,再次刺进去。它猛然哇的一声,吐了一口大气,喷了我满脸鲜血。我感觉到它的肌肉泄完了元气,正如水从碗里流走一般。它呻吟了几声,便无力地蜷缩在我的怀里。
我将尸体放到草地上,环顾四周。其它类人猿早已沿着大街远去,显然,这场短暂的搏斗没有引起它们的注意。尽管四周静悄悄的,我还是感到不安,忍不住纳闷,究竟是什么危险驱使类人猿没命地往市中心逃窜。
我将温暖松软的尸体搭在肩上,跑进邻近一条背街。但由于路上灌木浓密,荆棘丛生,遍布灿然的黄玫瑰,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折腾好一阵才到达附近的大街。街角落矗立一座建筑物,是两层楼的灰石头结构住宅,顿时,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我一步三梯冲上前门已经凹陷的台阶,穿过一条从前是门的沟,进入幽暗的客厅,悄然无声,眼睛适应一下昏暗,同时尖起耳朵探听哪怕是最细微的声音。
我终于踏实了,呆在房子里安然无恙。
我把尸体轻轻地放在大理石地板上。太紧张了,好一阵我从房门口沿着我来的路望回去,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最终决定收拾我的猎物,剥皮。于是将类人猿的头扭过来,露出脖颈,用刀割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将体内的血滴干。随即,我将尸体四脚长躺,沿着腹部轻轻一刀,割进四肢,以便剥皮。刚开始剥皮时,突然脖子感觉到冷冰冰的金属,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路。
一个轻微的嘶哑声音在我耳边嘶嘶响起。“今晚你动作太慢了,我的孩子。太慢了,要是我的话,我早已掏出你的内脏,嘴里已经品尝了你的美味了。慢得我真害羞,怎么这么容易就抓住你了。要是能改进你这个贱种,我真想杀了你,这倒不是因为我饥饿的缘故。不过,那就意味着我收养你失败了,你不觉得是这样的吗,希拉里?”
矛尖的压力离开了我,我转过身去面对着丹东。有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的变化令我大吃一惊。在我的心目中,他似乎一直都很老,但现在却由于什么原因又老了一头。眼睛下面密布黑色的皱皮,左面颊中风了,头发全白了。可是,老人刚才玩卑劣伎俩耍了我,再加之我俩之间的冲突,因此,我对他毫无怜悯之感。
“如果你再这样对我,我要把你的老命收了,丹东。”
原创文章,作者:大卫·赫尔。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yuanyeer.com/essay_read/1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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